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穷困潦倒的人生是无意义无价值的吗

已有 86 次阅读2015-6-9 09:50 |系统分类:职场 · 人生| 价值

    有“国学大师”之称的季羡林先生,在他“望九之年”所写的一篇文章中,提出一个观点:“对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说,人生一无意义,二无价值。”他所说的“绝大多数人”,包括“穷困潦倒,终日为衣食奔波”的不走运者。季先生的这个观点,我无法认同。

    我不认同的原因,跟各种建立在地位、身份、血统之类基础上的理论学说都没有关系,只跟一件事有关系:我的父亲生前属于“穷困潦倒,终日为衣食奔波”的不走运者阶层群体,但是,我并不认为,他的人生是一无意义二无价值的。

    据说我父亲出生的时候,家里薄有田产,需要雇人耕种。按照阶级划分标准,可以被划成小地主。但是,我爷爷不幸身染疾病,求医问药,很快便将田产耗费殆尽。最终,病也没有治好,在我父亲三岁上撒手人寰,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。后来,奶奶带着我父亲再嫁。我的继祖父原本也不是贫寒之家,因为嗜赌,在新旧社会交替之前,基本上将家业败光了。我儿时,在家里见过一个小木匣,里边塞满了抵押给他人的房契和地契。母亲也曾回忆说,我继祖父为了还赌债,甚至会把家里的粮食偷偷卖掉。怕我奶奶发现跟他吵架,曾经把空瓮坛填进稻草破棉絮之类东西,只在瓮坛口上放些谷麦,装成谷麦满瓮的样子。

    不言而喻,我的父亲在他长大成人之前,两次跟富足生活擦身而过。因此,他的命运便相当悲惨:失去了进学堂念书的机会,早早地品尝起了生活的艰辛滋味。早在童年时期,就给本村一个富裕人家做了放牛娃。有一次,牛不知何故发疯,一支牛角触地折断。那一年的工钱,两担谷子,就被悉数扣除,父亲做了一年的杨白劳。我父亲没有王冕那样的求知欲望和艺术天分,终其一生,他就是个“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”的农民。父亲非常拙于言辞,小时候要他讲故事,他总是给我讲薛仁贵和金鸡的故事,每次都是“薛仁贵十岁了还不会讲话,开口喊娘娘死,喊爸爸死”,“金鸡吃(啜)谷拉金,吃(啜)麦拉银”,开场白还没有说完,就兀自酣然入睡了。在生产队,可以出风头的农活,比如割稻子、拔秧苗和插秧,他都笨手笨脚的,速度上不如他人。因此,农忙时节,他永远挣不到最高工分。可以说,我父亲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,芸芸众生的一员。坦白说,在青少年时代,我也曾经觉得,父亲的一生是乏善可陈的。

    但是,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加,尤其是2006年父亲突然离开人世之后,我越来越觉得,父亲的一生是有意义和价值的,他身上有些东西是我所欠缺乃至不具备的,值得我学习和继承。

    先说几件小事情。

    割稻子、拔秧苗和插秧的速度,曾经是生产队时期衡量一个农民劳动价值的重要项目。夏天“双抢”(抢收抢种)时节,干这些活手脚麻利的青壮年,一天可以挣得十三分的最高工分。我父亲通常会被生产队长派去干犁地耕田之类笨重活计,与老年人为伍,跟在牛屁股后,踽踽独行。这颇让我这个儿子觉得脸上无光。但是,我父亲从来不会因此跟人计较,他一直为自己擅长犁地耕田感到自豪。

    父亲在山上砍柴时,捉回过一条纯白色的剧毒蛇——尽管它有别于“黑质而白章”的剧毒蝮蛇,俗称“五步蛇”,家乡人仍然管它叫蕲蛇——养在一口陶缸里,村民纷纷跑到我家参观。最后,卖给捕蛇人,得了好几块钱。后来我联想起一个事实:村里有两个以胆大身手敏捷著称的年轻人,都曾在砍柴时被常见毒蛇咬伤,全身浮肿发黑,差点死去(我亲眼所见)。突然觉得,我父亲实在有些了不起,竟然胆敢并且有办法捉回一条剧毒之蛇,毫发无伤。几十年后,我问过父亲,当时害不害怕,怎么捉住毒蛇的。父亲只轻描淡写地说,毒蛇没有什么好害怕的,他是用柴刀压住蛇身再随手拽了根藤蔓把蛇困住提回家的。说实话,小时候在山野间看到蛇,我都怕得要命,立即逃之夭夭。就是现在,面对活蛇,胆子也并没有增大多少。

   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,我毕业工作了。一年寒假回家,买了辆自行车留在家里。父亲想学骑车,让我帮他扶住后架。忙乎了半天,折腾得我满身大汗,毫无进展。我于是劝年过半百的父亲,趁早放弃学骑自行车的念头。假期结束,我返回北京,不到半个月,家里来信,说父亲能骑着自行车,跑几十公里,翻过摩天岭,去一个高寒地区买回马铃薯种子。

    再说两件大些的事情。

    父亲四岁上学会抽烟,成年之后,烟瘾之大,少有出其右者。从前计划经济时代,日用商品实行定额供给。一般人家,一年用不了几盒火柴。父亲通过他一个开小店的表兄弟,每年会有好几次,买来整麻袋的火柴,以供自己点烟之用。过滤嘴香烟兴起之后,有人递给他烟,他都婉言谢绝。他觉得,无滤嘴香烟淡而无味。父亲只抽旱烟。上大学那些年,我假期回家一般只带两样东西:苹果,烟丝。母亲爱吃烟台大苹果,父亲喜欢抽山东烟丝。后来发现,雪茄也是父亲喜欢之物。这么说吧,到现在为止,我都没有见过每日抽烟数量、烟瘾大过我父亲的。在我父亲五十几岁时,一年寒假回家前,我想送一个烟斗给父亲,但是一直没有看到合适的。到家后说起此事,母亲说幸好没有买到,不然就浪费钱了。她说:“你爸戒烟了。”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!父亲居然能戒烟,而且一戒便取得成功,从此一口不抽。父亲为什么突然戒烟,我所了解到的情况是:父亲有了咳嗽的毛病;有一次,他坐在床上抽着烟睡着了,烟火落到被子上,烧了一个碗大的洞。若不是母亲及时发现,后果不堪设想。今天看来,这两个戒烟的理由,也不是很强大啊。

    父亲的为人性情,有难以解释之处。生父早逝,寡母百般疼爱,这样的人长大之后,应该是不善于体恤身边亲人的。小小年纪,随母亲改嫁到另一个村庄,成为该村只有一户的外来姓氏,独生子,上下没有一个亲兄弟,这样的人,论理应该是谨小慎微胆小怕事的性格。但是,在这两点上,父亲都都反其道而行之。父亲的性格,不但不怯懦,事实上是无所畏惧。管他家里有几个铁塔似的兄弟,管他是村长书记,管他曾经多么照顾自己跟自己有过多好的交情,管他有多少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,只要父亲认为他们有做得不对的事情,他都敢于当众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,甚至大声责骂,虽千万人其往矣。不惧他人报复,不惜从此绝交,大有“贫贱不能移,富贵不能淫”的意思。因此,父亲在村里没少得罪人。

    对外电闪雷鸣,对内却是和风细雨。打我记事起,父亲就极少对母亲说重话,更不要说吵架,动手。母亲对付父亲只需一招:抹眼泪。母亲一抹眼泪,父亲顿时偃旗息鼓,忙着和颜悦色赔礼道歉。我小时候,母亲经常教导我们说,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,必须先保证他吃饱肚子。父亲有气力干活,一家人才有饭吃。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的父亲,竟然有让来自镇子的母亲佩服的文化修养。我到北京工作后,一天村里停了一辆大客车,父亲念起了车身上的几个楷体行书大字,“北东……”,有人纠正道,不是“北东”是“北京”,坐上去可以直接开到他大儿子工作的城市。后来母亲跟我说:“你父亲真不错,北京两个字能认识一个北字。”我当时差点笑喷。我认识好几千字,也没被谁如此佩服过。父母相濡以沫,相敬如宾,携手走过四十多年岁月。在我看来,堪称奇迹。

    父亲在众亲戚那里,口碑极好。因为他跟亲戚相处,从来都是任劳任怨、谦和有礼的。父亲去世后,亲戚们见到我,追思往事,都抱怨他做人太讲究了,叫帮忙干活,随叫随到,留他吃个饭,千难万难的。

    不错,我父亲的事迹永远入不了历史学家的法眼。他的一生,默默无闻,如同草木荣枯一轮,没有干过任何值得用文字记载下来的事业。但是,在我看来,至少有一点,他比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都强:在他生前,他的儿子一直跟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;在他死后,他的儿子不断在心里念叨着他的好处,为他身上朴实、勇敢、刚毅、耿直、真诚、柔情等品性,感到骄傲,感到自豪,并且从中汲取力量!

    作者:丁启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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